阿废废

要想人前显贵 必先人后受罪

【李曲】值此一眼


夕照映着雪地冒金光,白茫茫一片染上鲜红却依旧凉。

他没敢往珠穆朗玛峰顶看一眼。





这小子生得秀净,和他们当时糙汉子爬高趟河的压根不是一个类型,脖子上挂相机笑得腼腼腆腆,洗把脸能上电影报封面的样。曲松林双手插在兜儿里盯着人瞧,倒也不是专门看人长得好看,照相机吸睛,捎带看上一眼。他这么想。


他杵着看,不打眼瞥到旁藏族姑娘,这会儿没什么事,那目光就毫不避讳直勾勾地往人身上撞。姑娘家的心思直白又清晰,曲松林认明了这种眼神,倒也不太搁在心上,他的确是生得好看。曲松林踩着尘土和夕照往前踏,才走开几步一抬眼又撞见他,只这刚才还唱的是英台思兄,这会儿改了唱段咿咿呀呀换成“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了。他吊着眼把这张脸记牢了,没停下几步踱过前边堪堪截住目光,后生忙不迭收回眼神看进他意味不明的眼里,立正讪讪叫了声指挥。指挥给了他一个眼神自己体会。


第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藏族姑娘都长得这么好看,李国梁趁着她分饭的功夫频频抬头瞄着,这会儿头发扎起来打了两根麻花辫更显出五官来了。他也是见过漂亮姑娘的,只不过这藏族姑娘她有种说不出的韵味。李国梁定神沉思了一下,大概是那种神圣又坚毅的气质,山里头的土地和风雪养出来的。耳边隐隐是杨光同志说的“山就在那”,他低头啃了口馒头再抬眼又见着了副总指挥的身形。


山的确就在这儿。曲松林侧着身子和杰布说着什么,他听不着,就这么随意看着。正午的阳光照在头顶上给房顶全挡着了,满地的雪这会儿明镜似的到处打光,他只见副总指挥依旧板着张脸,但光好像映上他眼睛里去了。两只小眼睛往常看着人时盯得你发怵,这会儿却显出些软和来,李国梁也好奇是什么话题引得指挥改了性子,便也就这么端着下巴看他。指挥跟着后勤队长迈了几步往边上看看,正巧又和他对上了眼。李国梁同志惊奇地发现,曲指挥不训人的时候眼睛也是往上挑的,没了那分厉气,竟显出点说不明的味道。不知道是大雪还是日头留下的,亦或是被红日照化了的雪水,晕晕漾漾。李国梁赶紧低下头吃自己的。


这是第二眼。






曲松林也没出声,一瞥。


差了十秒。藏族女孩右手把秒表捏得死紧,一脸紧张地看着副总指挥没讲话,抿着的嘴唇都在用力。


嚯,这俩好上了。曲松林心底冷笑。小姑娘再怎么强终究是个女儿家,儿女情长往往就断送在这十秒里头,李国梁满头大汗加入了第二轮的训练中。他倒不是真想折腾这对小情侣,当着领导的面儿扯谎办错事,十秒钟有几条命,谁都难从女神手里夺。他瞧着后生下爬架险些摔了的动静小指轻颤一下,面上眼都没眨。


跟别人差开一个进度,他算着李国梁撑起的时间夺过秒表开始倒数。


这掷地的几声数给他一个人听。


小年轻没能抵住这样的训练强度,满脸通红地蹭着右颊在沙地上喘气,曲松林就这么垂着眼看他,也不说什么。等人左右搀着把他扶起来顺下来气,弓着背借力抬眼对上曲松林视线。


李国梁继续。


他没移开眼发出指令,对着眼的人半怔就在这一瞬露了锋光。曲松林心里乐了。


这小子也不是什么小绵羊,藏得好呢。


他知道方五洲会制止下来,他也不急。


这是他们对视最长的一次。





李国梁吹口琴时其实真没想到黑牡丹在看,也真没和这姑娘好上。他冤得不得了,还不知道为什么,就对着夕阳拍了几张照片后觉得自己是个傻子,黑白的落霞有啥看头。这么些想法涌上来一下子悲从中来就拿了口琴吹了两下子,一吹还把俩人给吹来了。


他看着指挥就要发作的脸心下一下子想明白了,当着姑娘面儿又不好意思说对她没意思,好容易等她走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他刚才看着晚霞心里头其实除了琢磨自己受针对这事儿外还在想曲松林白天那个眼神。他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那双眼。


李国梁不是个软弱的人,但和气生财,他也到哪儿都格外服从命令,不卑不亢的领导一般都顺眼,偏就来了这儿后总要被瞪。他有次也暗地里问杨光他们是不是也被这么长时间行注目礼,杨光这缺根筋的说兄弟,升国旗就几十秒眼睛睁不开忍忍就好了。




曲松林那双眼有雪水含过的干净。


有坚毅下面踩着痛楚。


他看了太多、拍了太多喜怒哀乐,新闻照片里的神色情感他捕捉过太多,但从这个男人眼里流露出来的会是怎么样的事情。他要忍受怎么样的苦。


他往前线跑过一两次,上场前总要嘀咕几下仙君保佑佛祖保佑,那种心慌在彼时被曲松林激了出来。




然后就听见他说自己给女同志表演节目来着。


我没,真没有,我想你来着。


李国梁一个激灵回过神没把话说出口,反问他怎么处处针对自己。





曲松林站得比李国梁高一个台阶,年青人微微抬眼看着他,问他为什么针对自己。


曲松林咬咬牙眨眼沉默了半晌,他该怎么说?说我不爽你处对象儿吗?


曲松林觉得有点不对劲,使劲儿瞅咫尺的一双眼。


“我不是针对你。”


“我是珍惜你。”


他把话给李国梁说了,他的情怀,他的遗憾,他的大爱。他的痛苦,他的珍惜。


他不知道这位年轻人听进去了没有,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把所有的东西都说出来了没有,他只是尽全力望向那人眼底,叫他看看。


李国梁背对着白茫茫大地,眼里没有一片雪花。他不是小羊,歹说也是看羊的狗。曲松林转身离开前最后一眼,他瞧见对方眼里的信念、希望,还有被最后一抹红光扑满的自己。


他觉得这目光似曾相识。






那次谈话之后李国梁和指挥走得更近了些,指挥偶尔也还让他跑两趟,他也屁颠屁颠哼哧哼哧地跑了,所以在方五洲受伤之后他义不容辞跳了出来和曲松林申请说自己要顶上队长的职务。


方五洲咬死了话不肯,他是真担心这小孩儿出事。他性子细早看出些什么意思来了,这一天天李国梁指挥指挥叫得亲切,曲松林的面色也没那么臭,有时心情好了改口叫自己几声五洲,他还乐乐呵呵着。他知道曲松林这十五年的执念与懑恨,他把所有的心思全都灌注在了李国梁身上,他的爱恨沉的不得了,可李国梁全都扛起来了。李国梁不但扛起来了,还想把它背上珠峰顶,为的让他的指挥轻松一些。


他怎么也不敢拿这个小孩儿去冒险。


但曲松林这不怕死也不怕别人死的终究还是拍定了,把这份荣誉双手交到小队长手中。方五洲看着曲松林坚定的眼神碰上新任队长的欣喜、荣誉、骄傲和不输前者的固执,把紧张和叹息咽回肚子里。







漫天的雪啊。


珠峰接着的是天。






接着线了。


曲松林散瞳瞪着眼咬紧了牙关往外跑。他直愣愣冲过去,零零散散地闪着像,有那次和杰布讲队员和天气时暗处的脸,有房门里出来反映着落日的口琴,有靠着人臂膀站起来时唇上的沙,还有第一眼。


他猛地想起来了。







找着了。






山下天气一直很好,珠穆朗玛峰虔诚地任雪落,它就这么一动不动地护着山下,满身皑皑。


女神在跳舞。


没了日照只剩下素,到处都是白的,往日里十几年也不见得苍茫,这一下子群山团团围住,凭空生出了些哀肃的味道。






真干净。





他没大听清队员们说的什么,抬眼看到那台摄像机。


妈的傻逼。我操你奶奶个孙子。


曲松林头整个儿炸了,他也不知道脑子里骂的到底是谁。


他一跛一跛地走过去,颤颤巍巍地抬手想掀开来脸上的布,急喘了几口气又收回手。


风带着寒气呼呼吹过来,是接近峰顶的寒。


是深渊里的寒。


他心一横还是掀开了去。


他想,万一呢。


他抬头茫然地看向天,天没给他答复。


李国梁脸上没有伤,应该是背着砸下去的。他看着这张脸屏住呼吸,没敢伸手碰碰他。


女神看这小子长得好看要了去了。


他抬手再把脸给蒙上,觉得眼睛刺辣辣的疼,山下的风也这么大,他往下坠的时候该有多难受啊。


他再抬头看着天,头顶的云还是云,风一吹就换下一朵,她不担心自己没有庇护,这块土地上的所有人,这片天空下的所有物,都是她的恩赐。


捂着太阳的最后一朵云被吹开了,就这么照下来,一点温度也没有的,硬生生吻上他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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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此一眼》小时
 写完后一下子想到这首歌名 回过头去看歌词 太适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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